原创美文

手机屏幕亮起。

时间：19:03。

靳川靠在咖啡馆冰凉的椅背上。窗外城市的霓虹流淌，映在玻璃上，像一个模糊燃烧的旧伤口。一根没点着的烟在指间缓慢转动。烟纸被捏出细微皱褶。

指腹划过屏幕，点开那个没有新消息的置顶聊天框。最后一条停留在他下午发的：【晚点？我去接你？】后面跟着一个期待的微笑表情。

没有回复。

咖啡馆里低低的爵士乐像隔着一层纱。他的视线穿过临街的玻璃，精准地钉在对街那座灯火通明的高层写字楼。那是林晚的公司。顶层仍亮着几格窗口，稀稀落落，在夜色里像垂死的萤火虫。

纪念日。七年整。锡婚。

靳川扯了扯嘴角。锡。一种柔软、易变形的金属。倒真应景。

服务生又过来添了一次水。水杯边缘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，在木头桌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。靳川没动，目光像生了锈的钉子，牢牢钉在对街楼下旋转的玻璃大门。

时间黏稠地流过。19:18。19:25。19:40。

顶层那些零星的光点也逐一暗了下去。写字楼庞大的阴影沉默地压着街道。

旋转门动了。几个人影鱼贯而出，被门口惨白的灯光拉长又缩短，很快融入夜色和人流，分辨不清。

靳川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微微泛白。他解锁手机，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。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。

算了。

这个念头刚落下，旋转门再次转动。两个身影并肩走了出来。女人穿着靳川熟悉的米白色风衣，那还是去年他送的生日礼物。她微侧着头，长发在夜风里拂过身旁男人的肩膀。男人穿着深色西装，个子很高，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清晰。靳川认识那张脸。市场部的方哲。林晚提过几次，年轻有为，能力不错。

两人在门口站定。距离太远，听不见他们说什么。只见方哲低头靠近林晚耳边，笑着说了句什么。林晚抬手拢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，肩膀放松，头也靠过去一点。那不是一个同事间该有的距离。

方哲抬起手。靳川呼吸一滞。那只手没有落在林晚肩上，而是很自然地滑下，揽住了她的腰。一个带着明确占有意味的动作。隔着一条喧嚣的街道和冰冷的玻璃窗，靳川也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力度。

林晚没有躲闪。她的身体甚至向着方哲的方向倾斜了些许，姿态顺从，带着一种松弛的亲昵。那是靳川很久没有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气息。

他们朝着与回家方向相反的街角走去。脚步不快，像散步。林晚的头偶尔会偏向方哲，似乎在听他说话。她的背影在霓虹灯下显得模糊，又异常刺眼。

靳川像被冻在冰里。血液在血管里冲撞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撞击着耳膜。咖啡馆里爵士乐的鼓点一下下敲在他的太阳穴上。

他喉咙发干，像堵着粗糙的砂纸。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冰水，灌了一大口。冰冷的水滑过喉咙，却没有浇熄心头那股灼烧般的暴戾。胃里翻搅起来。

他放下杯子，杯底磕在桌面，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。邻座有人看过来一眼。

靳川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身影。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，红灯。方哲的手依然搭在林晚腰上，手指甚至轻轻摩挲着她风衣的布料。

绿灯亮了。他们穿过马路，走向街对面那家熟悉的连锁酒店。巨大的霓虹店招闪烁着俗艳的粉紫色光芒，像一张咧开的、不怀好意的嘴。

他看着她依偎在那个男人身边，走到酒店旋转玻璃门前。门童拉开沉重的门扇。暖黄的光线包裹着他们。方哲侧头看了林晚一眼，手在她腰后轻轻推了一下。林晚的身影晃了一下，消失在门后那片明亮的光晕里。方哲紧随其后。

旋转门合拢。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
咖啡馆里的一切声音骤然离他远去，只剩下巨大的、空洞的嗡鸣。指间的烟被无意识地碾碎了，细碎的烟草末黏在指尖。

靳川僵硬地坐着。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很久，也许只是一瞬。他拿起桌上的手机，动作有些迟缓，像是冻僵的人试图活动关节。

解锁。点开相机。手指冷得像冰。

他对着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酒店大门，按下拍摄键。咔嚓。微弱的模拟快门声。屏幕上的画面定格。空荡荡的门厅，刺眼的霓虹招牌，冰冷的玻璃旋转门。证据？这算什么***证据？

一股混合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。他猛地站起身。

椅子腿刮过地面，发出刺耳的锐响。

服务生再次望过来。“先生？”

靳川没理会。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，动作有些粗暴地甩上肩。大步走向收银台。脚步踩在木地板上，咚咚作响。

“结账。”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
扫码付款。冰冷的提示音。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，夜风呼啸着灌进来，带着深秋的寒意，刮在脸上像刀片。

他站在咖啡馆门口。对街，酒店大堂灯火辉煌。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，像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。

他需要东西。需要确凿的、能钉死他们的东西。光凭一张隔着马路拍的酒店大门照片？

靳川眯起眼，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。他拿出手机，拨了一个号码。

几声忙音后，电话通了。那边传来一个略显谨慎的男声：“喂？靳哥？”

“老马，”靳川的声音异常冷静，冷静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，“帮我个忙。现在。急事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。“你说。”

“查辆车。就在我公司对面那家星宇酒店门口停车位。深蓝色宝马三系。现在应该停在那儿。”靳川的语速很快，但每个字都清晰，“车牌号我不确定，大概在晚八点左右停进去的。帮我弄到车主入住信息。房间号。越快越好。”

电话那头的老马显然有些意外。“靳哥，你…确定？这有点…”

“费用按你规矩翻倍。现金。”靳川打断他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我只要结果。现在就要。”

老马沉默了两秒，似乎在权衡。“…行。路子有点绕，需要点时间。等我消息。”

“尽快。”靳川挂断电话。

冰冷的金属手机壳贴着他滚烫的掌心。他抬头，看着对面酒店高耸的外墙。无数的窗户亮着灯，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。那对狗男女，就在其中一扇窗户后面。在属于他们的锡婚纪念日。

胃里的翻搅感更剧烈了，带着一种灼烧般的疼痛。但他清晰地感觉到，另一种更冰冷、更坚硬的东西正在那灼痛之下凝结成型。像冻土深处的冰刺。

他深吸一口气。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。然后，他迈开腿，朝着马路对面那扇吞噬了他妻子的旋转门走去。步伐稳定，没有一丝犹豫。

他需要靠近一点。再近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