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我失了赏钱,流落街头,食不果腹的第三日,京师大雨滂沱。
	我被一个浑身酒气熏熏的登徒子逼到檐下,他上来便撕扯我的衣衫,眼神癫狂。
	我大声呼救,却无人搭理。
	路人避雨的避雨,看乐子的看乐子,却无人为我出言一句。
	皇城之中、天子脚下,求一个公允是贵人的权利。
	贵人的冤是冤。
	乞儿的冤是乞儿倒霉。
	我挣扎着抄起手边的半片瓦,奋力砸向那人的头。
	不知是哪家的膏粱子弟,他受了伤,酒醒了大半,看到一群人指指点点,撂下一句「给本少爷等着」,就掩面从人群中遁逃了。
	容烟却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,婢女翠儿亦步亦趋为她撑着伞。
	我拉着她的衣袖,委屈地流泪:「姐姐,你终于来找我了。」
	容烟却一言不发,直到我抬眼,见她蹙眉盯着袖口被我抓过的地方,其上沾了泥水。
	我的手僵在半空中,终是松开了。
	瞥见我手中沾了血的瓦片,容烟咬唇惊呼:「你怎能伤人?」
	一旁的翠儿「哎哟」一声,取出罗帕,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。
	我以为容烟是惦念着我,却没想到,她是来兴师问罪的。
	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擦不干净的罗衫袖摆。
	翠儿不解地看着她:「小姐何必冒着大雨还要出府。」
	她幽幽叹了口气儿:「容渔毕竟是我妹妹。」
	容烟再度看向我,眼里已经有了森然的寒气。
	「三日过去了,容渔,你可知错?」
	「什么?」我望着她,神色茫然。
	围观的众人嗤笑,瞥见方才不堪的一幕,议论纷纷。
	「想必是那乞儿犯了什么错。」
	「那是宁大学士府的马车,宁夫人近来收养的女儿,竟是如此貌美。」
	人人夸她好心肠,竟肯施恩于乞丐。
	容烟微微一笑,也不辩解,踩着精致的绣鞋,靠近我。
	「屡教不改,足见人品低劣。」
	她的贴身丫鬟眼神轻蔑。
	「表面大义凛然,却私自昧下赏钱,还行迹粗鲁、动手伤人,这种事就算落在奴婢身上,奴婢也不屑于去做的。」
	我不明白,我拿了赏钱,不过想有一个庇护之所,怎么就无耻了?
	被登徒子欺负,我不过是还了手,便是行迹粗鲁。
	她拿出长姐的架势,嘟着嘴:「我再问一遍,你可知错?」
	翠儿将手中的伞叶倾斜,雨水顺着伞面滚落在我身上。
	我头昏脑涨,眼睛被雨水模糊。
	很不争气地低头:「我错了。」
	容烟慢条斯理地压低嗓音:「容渔毕竟是我的妹妹,做错了事,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置之不理,母亲前日说,府中的花房里正缺人手,父亲对那些名贵的兰草又极为珍视,便让她去宁府的花房吧。」
	事后,我被安排进花房,容烟却在深夜独自来寻我。
	她喂我汤药,见我不理她,又在一旁兀自垂泪。
	「姐姐为了能把你带在身边看顾,费了好大的力气说服父亲母亲,才在花房安排了活计给你。」
	她感叹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,说翠儿也是宁夫人派来监视她的,她的一言一行都被汇报给宁夫人,所以当着外人的面,她不得不那么做。
	我体谅她的苦衷,勉强笑着安慰她:「能在花房做工已经很好了。」
	重活一世,我才知道,原来安排一个人进花房,是这样容易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