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一脸不理解,但碍于我的身份又不得不低声下气问询:
「他就这点小伤,不要紧的。」
「郁女士,被打伤的孩子家长现在还在校长办公室闹呢,您看要不要先……」
彼时我已经跟着老头出入了不少交际场合,学会了有钱人不怒自威那一套。
于是我淡淡扫了老师一眼,笑了:
「我老公每年给学校捐几千万,难道这点小事,还要我亲自去解决?」
「来之前,我已经调过监控了。这件事是他们有错在先,我们祁深这叫正当防卫。贵校难道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到仅凭伤势论对错的地步了?」
「如果您是这样的态度,那我们也不必继续沟通了,接下去集团法务部会直接和学校对接。」
说完,我无视老师的连声道歉转身离开。
走出几步,我顿住。
祁深没跟上来。
他沉默看着我,眼睫颤了颤。
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向我求助,于是折回去撩起他的校裤裤腿:
「腿受伤了嘛?」
祁深拍掉我的手,冷冷吐出两个字:
「没有。」
然后越过我快步走了出去。
他身高腿长,迈一步顶我两三步,我追都不追不上。
出了学校,他径直略过停在面前的名车往公交车站走。
我只好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上,小跑上去拦住他。
「我叫你那么多声你听不见吗?」
祁深讽刺般勾唇笑了下,视线落在我的高跟鞋上。
「挺会演,难怪这么多年就你嫁进来了。」
我的婚姻,完全是跨越阶级的典范。
这样不怀好意的议论听得太多,我早就免疫了。
而且我没打算和叛逆的小男生计较。
「随你怎么说,上车,去医院。」
祁深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,抖出一支,咬住。
打火机擦出幽蓝色的火焰,烟雾弥散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,眉宇间尽是烦躁:
「这里没人看着,你用不着再演。」
「刚刚在办公室那一出就够我爹感动的了。」
「别再跟着我了成不成?再跟,小心我把你卖了。」
我从他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支烟,踮脚倾身,就着他的烟点燃。
距离猝不及防拉近,祁深愣住。
我朝他脸上吐出一个烟圈,看着他不断咳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:
「你看我用得着和你演吗?」
「还把我卖了。」
「小屁孩,吓唬谁呢?」
那天,我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押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。
拿到结果后,我夸大其词地打电话给校长问责。
逼得被揍的那几个男生拄着拐杖缠着纱布,赶过来给祁深鞠躬道歉。
回家的路上,他异常安静。
上楼的时候,祁深轻声说了一句「谢谢。」
带着缺爱小孩特有的别扭与落寞。
后来,我说服老头把祁深交给我教育。
我亲自督促他学习,教他人情世故,帮他在家长会撑场。
祁深褪去一身戾气,逐渐变得沉稳斯文。
他开始期待我的表扬,每天放学会给我带奶茶蛋糕,和老头去拍卖会会惦记着给我买珠宝。
会在生病的时候朝我张开手,闷闷地叫我「郁繁」。
我骂他没大没小。
他就一脸平静地扯开话题:「好累,再抱一下。」
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?
好像就是在祁深高三那年。
老头身体状况每况愈下,祁深作为唯一适龄的继承人开始接手家族生意。
而祁聿被老头子安排出国读高中,天天闹着要回家。
那段时间我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,忙得脚不沾地。
偶尔还要飞一趟海外去看望祁聿。
以至于我忘记了祁深的生日。
接到祁深电话的时候,我正在机场接祁聿。
他没等我解释完就挂掉了电话。
回家的时候,管家告诉我祁深搬去了公司住,不回来了。
从那天起,祁深开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和我交谈。
冷漠,客气,充斥着居高临下的不近人情。
可我知道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将自己缩回了曾经那个壳子里。
6
早晨醒来的时候,床边已经空了。
我收拾好下楼。
祁聿闻声咬着面包片扭过头。
我刚想坐到他身边,找个理由解释。
祁深拉开了右侧的椅子,倒了一杯温牛奶递给我。
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自然到让我下意识接了过来。
「谢谢。」
我抿了口牛奶,只好在祁深身旁落座。
祁深点点头,又恢复了寻常寡言少语的模样。
祁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显然更气了。
我拿起刀叉将盘中的培根切好,推到祁聿面前。
「别生气了。」
祁聿冷冷哼了一声,不情不愿地开口:「哦。」
我有些头疼,又有些想笑:
「你都多大了,还和我赌气。」
祁聿扫了祁深一眼,语气有些阴阳怪气:
「那怎么了。」
「有些人都一把年纪了,比我还计较。」
「我已经很讲道理了好不好。」
我顺着他的话连声说是:
「我们祁聿最懂事了,最乖了。」
「那天碰到王太太她们,人人都夸你能抗事儿。」
老头病危的时候,祁深正好出差。
董事会和一大帮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亲戚虎视眈眈,纷纷拿我开刀。
我虽然在老头的支持下坐到了副总的位置。
可我毕竟不是祁家人,手里也没有股份,老头一病倒就没人真心看得起我。
是祁聿连夜飞回 A 市替我挡去麻烦,震住了局面。
祁聿被顺了毛,嘴角上扬又硬生生压住:
「还行吧,那天发挥也就一般般。」
我憋住笑。
一直没吭声的祁深毫无预兆地出声:
「我不乖吗?」
我怔住。
祁深认真看着我,语气很淡,再次重复。
「我说,我不乖吗?」
这个形容词用在祁深身上并不合适。
更何况他看起来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。